美酒,佳肴,却是食不知所味。
那肥胖男子拿着筷子,随意的扒拉着面前色香俱全的烤鸭片,脸色有些狰狞,似是跟这烤鸭片有仇一般。终于,他愤愤然放下了筷子。看看身边二人,道:“我说二位!咱们昭和三友在这昭和地界,一手……三手遮天了这么多年,难道竟是奈何不了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妇人?!”
万盛滋溜了一口酒,看着那肥胖男子,打趣道:“三手?我们都成独臂大侠了吗?该是六手吧?”
“什么六手?就是三……嗐!这不重要!”那肥胖男子怒怼了一句,又看向那枯瘦男子,问道:“赵兄可还有什么妙计?总不能只是派人砸了县衙后宅吧?”
这枯瘦男子,姓赵,名迁,四十余岁,乃是昭和县丞。虽说官位品阶比守备万盛差了一级,但“昭和三友”却是以他为首。
赵迁沉吟片刻,道:“就怕是秀才遇到兵啊。”注意到万盛的脸色有些不好看,意识到万盛就是个“兵”,自己很有指着和尚骂秃子的嫌疑,忙又说道:“万兄弟可有派人盯着县衙?”
“嗯。”万盛道:“县衙前后,那些商贩,俱有安排。”
“继续盯着,万不可松懈。”赵迁说着,思路渐渐清晰。“秦王殿下的命令,是要我们对付魏庆书。所以,我们其实没必要跟燕晴那个小妇人较劲。”
“赵兄说的是。”那肥胖男子道:“魏庆书就是个书呆子,自是极好对付的。”
“听石兄弟的意思,你是已经有了计较?”赵迁问。
肥胖男子姓石,名易,比万盛年长,比赵迁略小,官居昭和县尉。他又拿起筷子,夹一口菜,把嘴巴里塞满了。嚼了几口,才说道:“我手里有个案子,不好决断,打算求教一下县令大人。”
赵迁和万盛闻听此言,俱是一愣。
石易掏出手帕,抹了一下嘴上的油渍,笑道:“二位,可还记得去夏那个差点儿在衙门口撞死的老妪?”
……
大街上。
几个捕快哪里是绣娘的对手,转眼间便是狼狈逃窜。
“打得好!”不知是谁,扯着嗓子喊了一声。
绣娘一愣,循声看去,原本围观的百姓竟是不约而同的散开,显然是生怕惹祸上身。不过,看他们神色,竟都带着喜悦。绣娘看在眼里,心中暗忖:捕快被打,百姓竟是面带喜色,可见民怨深矣。怨深而不敢言,可见民惧之更甚。
“确实打得好。”燕晴拍着手站起来。将手中团扇还给那风尘女子,笑吟吟的走到绣娘身边,道:“就是打得还是轻了。”
“当街打死捕快,也不合适。”绣娘道,“那些暗地里的人,定然也不会善罢甘休的。”
燕晴却是不以为意,“说的好像你不打死了捕快,便能大事化小一般。”笑了笑,又说道:“走吧,时候不早了。”
主仆二人原路折返回府,走到半路上,遇到个面馆。嗅到里面传来的香味儿,再抬头看看面馆的招牌。“油什么牛杂粉?”
“炝。油炝牛杂粉。”
“唔,闻着味道不错嘛。也是饿了,进去尝尝。”
进得店来,点上两份牛杂粉。
等粉儿的工夫,燕晴忽然想到了一个故事,笑道:“我跟你讲个故事吧。”
“什么故事?”
“说是有个人呐,排行老六。这个老六呢,去一家饭店吃粉儿,明明吃了一碗粉儿,店家却说他吃了两碗。最后,你猜怎么着?”
绣娘苦笑,问:“怎么着?”
“老六死了。”
“为何?”
“自己剥开了肠子,证明自己只吃了一碗粉儿。”
绣娘愣怔了一会儿,道:“何至于此?真是胡扯。”
燕晴讪讪一笑,拿起茶壶倒了一碗茶,甚至还不介意主仆之别,给绣娘倒了一碗。“人呐,惜命。可有些事情,比命更重要。仔细想想,怎么都不值得。可这世间,并非所有事都要去论一个值不值得。”
说话间,牛杂粉竟然已经端上来。
“倒是挺快。”燕晴笑了一声,抓起筷子吃粉儿。“唔,味道不错。赶紧尝尝。”
主仆二人吃着粉儿,没注意到一旁角落里的一个食客,正朝着这边望过来。
那食客呆了一会儿,又低下头,看着自己面前剩下的半碗牛杂粉,品着燕晴说的牛杂粉的故事,嘴角溢出一丝笑容。端起碗来,三口两口的吃完了粉儿,起身付了账,匆匆出门。
他一路哼着小曲儿,进了一处大宅子。
宅子大门上,写着两个字:赵府。
这里,是昭和县丞赵迁的府邸。
“管家,您回来了。”门房跟那人打着招呼。
“老爷呢?”
“老爷还没回来呢。”
“嗯,待老爷回来了,跟我知会一声。”赵府管家吩咐了一句,进了府。
不过小半个时辰的时间,赵迁便心事重重的回来了。
原本是说好了不醉不归的,可临时转场两次,又两次没能看成好戏,昭和三友都没有了饮酒的心思,便各自散了。
赵迁刚在书房里坐下,管家便来了。
“老爷。”
“何事?”
“您对付新任县令的事情,如何了?”
“嗐!别提了!”赵迁烦躁的回了一句。
“小的偶得一妙计,定然能叫那魏庆书屈死。”管家如此这般一说,又笑道:“魏庆书是个书生,书生意气,热血冲头,必是受不了这般屈。”
赵迁琢磨着管家说的妙计,眼睛越来越亮。“‘这世间,并非所有事都要去论一个值不值得’……啧,你这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,竟也能说出这般话来。”
“呵呵……老爷说笑了,小的跟随老爷多年。老爷神机妙算,智计百出。所谓近朱者赤,小的自然受益匪浅……”
……
暮色临城,灯火阑珊。
只穿着肚兜儿和亵裤的燕晴坐在床上,双手交叠横放,鼓着香腮吐出一口气,缓缓睁眼,呆了呆,又皱了皱眉,抬手挠了挠胸口。真是奇怪了,一整天都没有发痒,偏偏是运功之后,又开始痒了。
莫不是什么真菌感染?
撩开衣服看了看,也不见红肿。
而且,这种痒感,好似不在皮表,而在内里。
好在并不是一直发痒。
挠了几下,也便好了。
燕晴也没有想太多,直接躺下睡了。
连续奔波了那么多天,终于是睡了个安稳觉。
直到次日日上三竿,燕晴才迷迷瞪瞪的醒转过来。
又躺在床上癔症片刻,伸了个懒腰,坐起身子,正想穿戴,却忽然想到自己新买的男装。顿时来了精神,兴冲冲的把衣服找出来。即是要换上男装,身上的肚兜儿、亵裤,自也要脱下换了。
燕晴刚把身上衣物尽去,房门吱呀一声开了。
端着一盆水的绣娘刚迈进来一条腿,抬眼看到光着屁.股正准备穿衣的燕晴,愣了一下,忙转身又出去了。
“嘁!害羞啊?至于吗?我浑身上下,你哪里没见过?”燕晴在屋里嘲笑着绣娘。
绣娘带上房门,背转了身子,哼了一声,道:“能一样吗?那时候你还小。”
“哦,也是,现在大了,哈哈。”
绣娘自是听出了燕晴的一语双关,有些哭笑不得的啐了一口,又道:“有个事情,以前从未对你说过。”
“什么?”
“你小时候老是哭闹,不胜其烦。”绣娘道:“有一回,我实在是忍不了,便拿你刚换下的尿布堵住了你的嘴。”
“有吗?我怎么不记得?我甚至不记得自己尿在尿布上过。”
“那时候你太小,还不记事儿呢。”
“哈,你不知道了吧?我打从娘胎里出来,便记事儿了。”燕晴笑道:“你知道我为何会哭闹吗?因为……”
“行啦,赶紧穿衣服,这都什么时辰了。”绣娘道:“管家弄来了一只麋鹿,肉质鲜美。你想怎么吃,我吩咐后厨去做。”
“鹿肉啊?烧烤怎么样?”
“随你。”
“算了,咱们还是去吃那个牛杂粉吧。”燕晴道:“辣油泼上一些,红汤泛着油花,啧啧……口水都出来了。”
“行。”
门吱呀一声开了。
走出来的,竟是个手执折扇的偏偏美公子。
燕晴打开折扇,自我感觉良好的冲着绣娘显摆。“如何?是不是特别英俊潇洒?比之那什么貌似潘安的状元公,也不差事儿吧?”
“嗯,不差事儿。”绣娘似哄小孩儿一般,道:“洗漱,出门吃牛杂粉。”
收拾停当,燕晴抬头挺胸的带着绣娘出门。终究是尚未及笄,虽是一路上故作潇洒,却仍是给人一种稚气未脱,奶气十足的感觉。尤其是那清脆的嗓音,悦耳至极。
时间还早,燕晴也不急着去吃饭,便拉着绣娘走走停停,随意的闲逛。
一处售卖首饰的摊位引起了燕晴的兴趣。
拿起一枚玉簪,燕晴道:“这东西做工不错啊,虽然玉质不咋好,可这雕刻的手法,实在是精妙。绣娘,你看,这雕的是个小花生呢,连上面的纹路都清晰可辨。”
摊主笑道:“小娘子说的没错,咱也不敢夸口用了多好的玉,但这做工,绝对无可挑剔。”
“是啊,确实……咳!你眼瞎了吗?我是男子,喊谁小娘子呢?”燕晴黑着脸质问。
摊主吓了一跳,看看燕晴的明媚皓齿,再看看她那元宝一般的耳朵上的耳洞,怔了征,心思一转,忙道:“是了,是了,公子莫怪,小的眼拙了。”
“嘁!”燕晴也不真跟他生气,丢了一颗碎银,将玉簪递给绣娘,“送你了。”言毕,转身离开。
待燕晴走远,那摊主看着燕晴的背影,咂舌叹气,口中感慨道:“我真眼瞎了,才能将你认成了男子。”
一旁,售卖手帕的摊主跟着打趣:“便只能当做眼瞎喽。看她身上衣着,便知是富贵人家,咱可得罪不起。”
“是啊。嘶,说起来,这是哪家的贵女?咱们昭和县城里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娃?”
燕晴自己也开始觉得自己实在是太“娇滴滴”了。
似乎就算是穿了男装,也没人会把自己当做男子。
于是,她很生气,也很好奇。
“我就不明白了。为何我便只能是‘小娘子’,那状元公,却可以是翩翩公子?我比他差哪儿了我?”
绣娘抿嘴笑笑,瞥了一眼肤白貌美的燕晴,道:“不好说,可能是气质?”
“我气质不好吗?!”燕晴更生气了。
“行啦,到地方了。”
那牛杂粉店,已然到了近前。
二人还未进店,便听得内里有人在吵嚷。
“大人可不能欺负人呐!您明明吃了两碗粉!怎么能只给一碗粉的钱呢。”
“我确实只吃了一碗。”竟然是魏庆书的声音,他急切的说道:“大家都可以作证的!”
“大人,您是县老爷,不差俩钱,便当是吃了两碗,莫要为难店家了吧。”有人在主持公道。
“我没吃便是没吃!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。”魏庆书脸涨得通红,咬着牙愤然拂袖。转眼看到了一个身影,喝道:“小二!你来作证!你到底给我端了几碗粉儿?”
那小二吓得不轻,畏畏缩缩的往前走了一步,道:“大人,您……您说是几碗……便是几碗。”说着,腿一软,竟是跪下,不住的磕头。“大人!大老爷!小的不敢乱说,小的都听您的!”
魏庆书瞪着眼睛,看着不停磕头的店小二,只觉眼前一黑,脑子里嗡的一下子,差点儿没栽倒。
店门外。
燕晴和绣娘面面相觑。
绣娘嘴角抽搐了一下,道:“你……会未卜先知吗?”
“嗐,毛线呢。”燕晴有些哭笑不得,捏着下巴想了想,低声问绣娘道:“哎你说,要是小魏就这么死了……我是不是可以回京了?皇帝即便是厚颜无耻的要把我改嫁,也不能新夫刚死就指婚吧?”
“有道理。”绣娘赞同的点点头。又看向燕晴,发现她正到处东张西望着,似是在找什么人,不由好奇,问道:“你找谁呢?”
“找姜文。”
“姜文?谁?”
“哈,不是啦。我找南柯呢。他应该跟着小魏……唔,那儿呢。这小子,竟然还跟没事儿人一样吃粉儿呢。”燕晴看到,店铺的角落里,人群之后,南柯正一脸冷漠的坐在那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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